“當初為了響應國家環保號召，多花十多萬元購買天然氣重卡，現在政府相關部門卻說，這類車型氮氧化物排放超標，不允許進廠裝卸貨。之前說燃氣車環保，國家還發文鼓勵購買天然氣車型，現在又說它不符合排放要求，我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政策一時一變。”來自新鄉市輝縣的卡車司機李剛郁悶地說道。

近日，有不少來自河南的卡車司機向《中國汽車報》記者反映，自2020年10月下旬起，河南省新鄉市、洛陽市、三門峽市以及濟源市等多個地區開始實施階段性交通管控，限制國五天然氣卡車進出廠區，這讓當地的卡車司機犯了難。

近年來，隨著環保監管日趨嚴格，全國各省市相繼出臺了貨車限行、禁行政策。然而，在實際執行過程中，部分地區往往采取簡單粗暴甚至“一刀切”的限行措施，導致貨車四處受限，物流企業和卡車司機苦不堪言。

那么，此次卡車司機所反映的情況是否屬實?“天然氣卡車氮氧化物排放高于柴油車”的說法是否準確?在治理環節，“藍天白云”和司機生計又該如何平衡?

國五燃氣車屢吃“閉門羹”

“2020年是‘打贏藍天保衛戰’的決勝之年，很多省市為了防治大氣污染，加大對柴油貨車的整治力度。然而，在河南多個地區，天然氣重卡卻成為了主要管控對象。”李剛告訴記者，此前，他先后購買了一輛國五天然氣車和一輛國五柴油重卡，從他日常運輸情況來看，在山西、陜西等地拉活兒時，國五燃氣車會享有優先裝貨的‘特權’，但到了河南省，各家企業和廠區卻避之不及，甚至在門口貼上“國五及以下標準天然氣貨車不得進出廠區”的通知。

“一般廠區入口都裝有門禁識別系統，只要辨認出是天然氣車，就會把車輛攔在門外。2020年嚴格管控時期，就連國六燃氣重卡都難以幸免。”新鄉卡車司機郭師傅介紹說，只要有工廠放行燃氣車，相關部門就會對該企業進行重罰。

新鄉市某建材石料廠負責人告訴記者，“近期，在政府啟動大氣污染應急響應措施后，公司就接到了相關部門的通知，要求禁止國五及以下標準天然氣貨車進廠拉料，國六天然氣車則不受限制。”為此，記者又聯系了新鄉當地幾家建材企業，相關負責人均表示，確實存在限制國五天然氣貨車進廠的情況，還有不少企業以環保治理趨嚴為由，與天然氣重卡用戶解除已簽訂的供貨合同。

除新鄉地區，洛陽市、三門峽市等地也存在類似的情況。那么，在其他省市暢行無阻的國五天然氣車，為何在河南一些地區被企業拒之門外?

記者在查詢河南省生態環境廳官方網站后發現，2020年11月20日，河南省生態環境廳發布關于《重污染天氣管控期間移動污染源管控措施告知書》(以下簡稱《告知書》)。《告知書》明確，為打好2020年秋冬季大氣污染防治攻堅戰，各企業應嚴格按照重污染天氣管控要求，不得讓國四及以下排放標準柴油貨車和國五及以下標準天然氣車輛進出廠區。

“貨路”被斷卡車司機期盼“活路”

2021年3月9日12時，河南省污染防治攻堅戰領導小組辦公室發布《關于啟動重污染天氣橙色預警的通知》后，新鄉、安陽、鶴壁等5個省轄市和濟源示范區均啟動了橙色預警及二級響應。

“按照重污染天氣應急預案的要求，新鄉市于3月9日啟動了橙色預警及二級響應，于2021年3月15日24時結束。”新鄉市移動源污染監管部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在預警管控期間，新鄉市各企業需禁止國五天然氣貨車進廠。按照要求，在3月15日24時預警結束后，國五天然氣貨車進出廠區不再受限制。

不過，記者在采訪中得知，預警結束后，盡管有不少企業和廠區發布了恢復正常裝車拉貨的通知，但依舊將國五及以下天然氣貨車排除在外。

“這樣的情況很常見。”國五天然氣車主韓大勇告訴記者，在預警期間，由于政府管控和懲罰力度較大，貨主和廠區不愿“頂風作案”，甚至與有合作關系的卡車司機解約。預警解除后，他們依舊不愿再找國五天然氣車拉貨，而是選擇不受限的國五柴油車，這是規避風險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不過，這樣一來，國五天然氣車能拉的貨大大減少，很多車只能在家“趴窩”，給運輸從業者造成不小的經濟損失。

2019年7月1日，重型燃氣車正式實施國六a排放標準。考慮到購買成本和產品可靠性等因素，在排放升級的節點上，有不少卡車司機選擇提前購買國五天然氣重卡。如今，受管控影響，讓本就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卡車司機，陷入無貨可拉的困境。

來自河南洛陽的卡車司機趙強表示，“一般情況下，卡車司機都是貸款買車，像我身邊很多卡友都是2019年中期購買的天然氣車，運營不到兩年，就被限制進廠拉貨，現在找不到活兒不說，每月還要還1萬多元的車貸。”

2019年，卡車司機韓大勇也入手了一輛國五天然氣重卡，沒想到遭遇了限制管控，迫于車貸壓力，他萌生了賣車的念頭。“在河南，天然氣重卡特別不受待見，而且能拉的活兒又少，現在根本沒有人愿意‘接盤’。真的沒想到，國五天然氣重卡通行受限來得這么快。”在韓大勇看來，現在國五天然氣重卡是開不得，也賣不掉，實在是讓人頗感無奈。

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卡車司機普遍表示支持國家環保政策，理應為大氣環境改善做出貢獻。但讓他們疑惑的是，同樣是符合國五排放標準的貨車，為何燃氣重卡就吃了“閉門羹”?

“針對這一問題，我們曾多次致電河南省相關部門，一番溝通后，他們給出的答復是：國五天然氣車的氮氧化物排放高于柴油車。”李剛表示，天然氣車屬于清潔能源車型，排放理應比柴油車更清潔，而且車輛年檢也是合格的，相關部門不應以氮氧化物排放過高為由，將國五天然氣車“一棒子打死”。

“這樣的做法的確有失偏頗，運輸從業者是有冤說不出。”趙強表示，廣大卡車司機只希望國五天然氣車能夠獲得同等待遇，而不是被區別對待。

“相比燃氣車限制進入廠區，我們更擔心的是這種禁行之風會持續蔓延。”李剛表示，如果“河南模式”推廣到其他地區，天然氣重卡用戶將會受到極大沖擊，甚至可能會面臨無活兒可干的窘境。

國五天然氣車不環保嗎?

作為清潔能源，天然氣對環境造成的污染遠小于石油和煤炭。而且在排放方面，天然氣汽車整體表現良好，與燃油車相比，尾氣中NMHC(非甲烷碳氫)可下降70%，CO下降50%，PM可減少90%以上，且無鉛、苯等。

正因如此，天然氣車型一直受到政策支持和用戶青睞，尤其是在商用車領域，近年來天然氣重卡需求量持續增長。2020年全年，我國天然氣重卡累計銷量達14.2萬輛，同比增長22%，銷量刷新歷史新高。

不過，在天然氣重卡推廣應用過程中，卻有這樣一種說法：天然氣車型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清潔能源汽車，其氮氧化物排放可能遠高于柴油車。

對此，天津大學內燃機燃燒學國家重點實驗室副主任姚春德表示，天然氣車型采用的是稀薄燃燒+DOC的技術路線，它的最大問題在于燃燒溫度遠高于柴油發動機，而在高溫下又極易產生大量的氮氧化物。“為了讓發動機在消耗相同燃料的情況下產生更大功率，需要氣缸內有過量的空氣參與燃燒。不過，在高溫和富氧的條件下，天然氣燃燒產生的氮氧化物會比柴油高出幾倍。進入國六階段，氮氧化物的排放限值再度加嚴，繼續采用稀薄燃燒技術，后處理系統就必須進行大幅升級(增加SCR系統)。由于改造成本過高，操作也更為復雜，所以國六重型燃氣車改用當量燃燒與三元催化后處理相結合的技術路線，可以有效降低氮氧化物的排放量。同時，在OBD在線排放監測終端的助力下，國六燃氣重卡不可能出現氮氧化物排放過高的情況。”他說。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即便在理論上國五燃氣車的氮氧化物排放高于國五柴油車，但并不代表天然氣車型無法滿足排放要求。在發動機實際運行過程中，如果稀薄燃燒技術控制精準，氮氧化物就會在機內被處理掉，完全能夠滿足國五排放標準。”姚春德認為，對于在用國五燃氣車的排放監管，確實需要嚴格把關，但不能采用“一刀切”的方式，這樣對卡車司機來說是不公平的。

“事實上，國五排放標準對柴油車和天然氣車的氮氧化物限值要求是一樣的，所以客觀來講，滿足國五標準的天然氣卡車，其氮氧化物排放不會高于柴油車。”中國內燃機工業協會專家委員王忠認為，不論是國五天然氣車還是國五柴油車，都是廠家根據法規要求生產出來的，有“準生證”就說明車輛能夠滿足國家制定的所有標準。這種情況下，如果地方政府出臺限制措施，是不合理且欠缺考慮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什么時間執行哪一階段的排放標準，淘汰哪一階段的老舊車輛，國家層面都已劃分了相對明確的時間界限。地方政府應該按照這樣的標準執行，而不是隨意地搞禁令和限行。否則，會給用戶徒增負擔，擾亂了物流行業和貨運市場的正常運行秩序。”王忠進一步表示。

沒有清潔燃料只有清潔燃燒

采訪過程中，多位內燃機專家均向記者表示，不能輕易地對天然氣車和柴油車排放孰優孰劣下定論。

“對于發動機來說，沒有清潔燃料，只有清潔燃燒。”姚春德介紹說，不論是稀薄燃燒還是當量燃燒，都可以通過精準的控制策略使其滿足排放要求，但如果在實際運行中，沒有做好維護和保養，很可能會出現排放不達標的情況。”

“同樣，柴油車若在運行中，使用劣質車用尿素或尿素噴射量控制不夠精確，氮氧化物排放也會超標。其實，無論是什么技術路線，只要發動機或后處理系統出現老化和損壞，都會對尾氣排放造成很大影響。”在一汽解放青島汽車有限公司研發部部長李勝看來，對燃氣重卡輕易下定論有失公允，某種技術路線車型不環保的說法，更是個偽命題。

清華大學汽車安全與節能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帥石金指出，從政府的角度來說，關注“藍天白云”無可厚非，但切記要依法、科學地防治大氣污染。與其從末端采取“一刀切”的治理方式，不如加強在用車輛的尾氣檢測，加大氣源、油品的監管力度，避免以次充好的情況出現;其次，運輸從業者需加強車輛維護和保養意識，時刻保障發動機、后處理系統處于正常運轉狀態。而對于排放不達標的車輛，政府在加強管控的同時，也要加大對老舊車輛淘汰的補貼力度。(李亞楠)